具身智能时代的“后人类”:由“芯”而定,亦或从“心”出发?

本文探讨人工智能在后人类时代的影响和挑战,包括具身智能技术的发展趋势、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思考等。同时介绍了三本关于人工智能的书籍和作者观点。

文汇报,2025-02-24 06:09:08


曾几何时,那些仗剑倚马、白衣飘飘的时代烙印与浪漫追忆,已经成为“岁月催人老”的个体怀想。面对人工智能狂飙突进式的发展浪潮,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加速主义”的无可奈何之中,陷入逡巡不安的境地。诸如马斯克Neuralink“脑机接口”(BCI)计划的试验、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的推崇、“AI复活亲人”与“AI伴侣”的应用等等,这所有曾真实地撼动人类想象力的“不可能”,已经成为当下的“可能”,且其技术发展呈现出多元化、递进性与迭代式的特质。

尽管,人们常喟叹于这类技术存证的“不确定性”是否会侵袭人类原有的日常生活,但我们不得不坦然面对一个既定的事实,即人工智能的时代已然来临,“后人类”的境遇既无从避免,也无法遮蔽。然而,这并非意味着人类主体性的消弭与退却,反而是让人类在暂时性的无助与惶恐之中,重新挖掘新的可能性。毕竟,人类与“智人”的区别在于能否达成心灵的自我安放与情感通路的有效连接。

“回溯”与“超越”:在“主体性确证”中走向美好生活

确切地说,从生命起源到AI智能体的存在,我们已经屡次被那些自我曾“习以为常”且为之笃定的信条所触动,以至于渐渐发现一条新的生存进路。在这个层面上,AI智能体本身就是“超凡”的客观存在物。它是人类经验的生成,更是自我意志情感的投射。但是,当AI智能体成为一种融贯数据算法思维、经由“信息共同体”联结后的产物,那么我们如何决定其走向,或者说,如何选择与其共处的同时,给出适当的行动方法,这才是人类未来发展的必然命题。

凯文•J.米切尔作为都柏林圣三一大学斯墨菲特遗传学研究院和神经科学研究院的副教授,以其通俗化的故事讲述手法,真正回应了在后人类时代个体自由意志持存的必然性与重要性,并对“主体性(或自由意志)是一种幻觉”的观点进行了大量的论证与批判。在这一点上,与其说他的《超凡智能体》一书是对人类遭逢人工智能时代的有效证明,倒不如说其以一人之力追问且确证了人类与AI之间不存在“主体性让渡与位移”的可能。他在文中反复提及“我们不仅仅是对物理力量做出反应的机械体,而且是有目的行动的主体”,这一点与康德所反复倡导的“人是目的,而非工具”的意义如出一辙。进一步而言,米切尔不仅将神经科学领域中人类自我知觉的建模、预测与模拟能力等娓娓道来,还在趣味性与锐利性兼而有之的文字表达中,诠释了一位学者对人类未来关怀的良心。


《超凡智能体》,[爱尔兰] 凯文•J.米切尔 著,侍怡君 王淑花 译,中译出版社2024年出版

当然,米切尔并未把目光仅仅停留于此,某种意义上,他所思考的关键问题,即“追问方法何如”恰恰是人类进化或发展必然面对的困境。毕竟,对于声势浩大的AI智能体来说,我们反倒是显得渺小而畏怯。在这种前提之下,米切尔详细阐述了想象力、内省力、推理或者重塑等能力建构下的个体主体性如何影响自我决策以及面对生命例外状态,乃至在全球化危机下怎样发挥群体能动性。有趣的是,米切尔的观点达成了由“点”到“线”,再到“面”的系统性阐述。从第一章“头号玩家”中机器人的个性呈现、第五章“感知自我”中的“我动,故我在”,到最后一章对“自由意志”能否得以彰显的回应等等,可以说,他以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双向反思完成了有关生命超越性的论证,并在此前提下,给出朝向后人类美好生活的具体方法,包括但不局限于在充满可能性的世界中,协调感知并以自身行动主动摆脱来自道德上的威胁、充分利用不确定性来设计自我美好生活等等。

“持守”与“激荡”:在“具身智能”之中迎向人类未来

从未来主义关怀的角度而言,《超凡智能体》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自我主体性审思与AI智能体想象的具象化路径。不过,对于人工智能走向何方,或者说其应当与人类生活产生何种链接关系,已成为当下追问的关键议题。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工智能领军科学家刘志毅的《具身智能》一书,为我们思考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路径提供了别样的理论视角与实践方略。可以说,对具身智能(Embodied AI)的详细阐述是建构世界模拟器与人类可触碰之未来的方法论。


《具身智能》,刘志毅 著,中译出版社2024年出版

实际上,面对AI智能体的未来化发展,我们一直奉行“持中反思”的基本态度,既肯定在现实生活中智能化技术推进的必然,又在诸多科幻影视中透露出对未来科技的“忧患意识”或“焦虑姿态”。从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中科学怪人的创造,到《西部世界》中自我意识觉醒的机器人服务员等等,有趣的是,这些对人类未来生命版本迭代的畅想与《具身智能》一书中对人工智能如何达成与周遭环境感知交互的目的,从而实现自我决策、规划,并为之行动的“具身智能”理论框架构建不谋而合。换言之,具身智能是AI智能体具身认知的必然选择,亦是通往AGI(通用人工智能)的必由之路。原因恰如作者所言:“其核心在于它为人工智能系统提供了一个与真实世界进行多维度交互的关键机制。”正是这种前提下,使得AI可以拥有更为丰富的多模态感知经验,进而达成自我认知的迁移学习与抽象思维能力的强化。而为了验证这种观点,作者不仅系统性、多方位地阐述了“自由能原理”的应用,更将“空间智能与具身智能整合策略”互为补充,从而道出了身体智能交互的深远意义。

值得关注的是,作为对时下“具身智能”热议的代表作之一,本书并未囿于专业性探讨,其在字里行间亦表露出一种对科技、科普趣味性传播的旨归。概言之,作者将与“具身智能”有关的概念阐述融入生活化的内容,深入浅出而又条分缕析地使我们管窥到人类未来智能化交互的可能性,更是在对空间智能的探赜中,强调在后人类时代如何保持人类个体与外在环境之间的和谐关系。因此,无论是人工智能研究的专业人士,亦或科技爱好者或科幻文艺创作者等等,都可以在本书中寻得具身智能如何作为人类未来生活方法的依据,并经由此,理解数字化生存前提下生命形态的多重转变。

“重逢”与“再见”:在“技术—政治”审思中步入“后人类”

如果说,“具身智能”是进入通用人工智能的有效路径,那么吴冠军教授的《再见智人:技术—政治与后人类境况》则极富有洞见地将“技术—政治”的思考方向纳入到人类与后人类关系的考量之中,继而从全新的维度与视角重新定义了何为“政治智慧”,或者说,给出了在当下人工智能时代,为何“智能”并非唯一发展方向的具体答案。而正是这种思索,既在某种程度上挑战了大众对“人—技”二分的传统思维模式,更为人类如何应对“后人类”的多重境况提供了哲学思辨的可能与方法释然的参照。


《再见智人:技术—政治与后人类境况》,吴冠军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4年出版

诚然,面对大数据算法、智能“芯”时代、大语言模型ChatGPT、“熵学”“特朗普世”等热门讨论,似乎“技术—政治”的追问更为有趣,且功在千秋,利在当下。缘何有这种看法?恰恰是因为《再见智人》一书中直面了人工智能与人类“信任危机”的诸多症候。亦如作者所言,“我们不只是不信任AI,我们彼此也不信任。”信任并非源自理性推导的结果,而是一种心理与社会层面的转化与跃迁。人类与AI应当在拥抱“不确定性”中重新建立信任的伦理法则。同样,面对后人类不同的境遇,也需要全人类的共同信任,或构建“人类信任伦理共同体”。在这种思考的前提下,《再见智人》一如既往地承袭了吴冠军教授学理性思辨与实践性阐释的写作风格,既讨论新话题,又直面新危机,更反思新观点,是继《陷入奇点:人类世政治哲学研究》(2021)、《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迈向后人类主义政治本体论》(2023)后对“人类世未来关照”的又一力作。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将人类自身阐述为技术发展的产物,也就是说,技术并非奴化人类的工具,而应当是人类进步的必然条件或必选项。在这个层面上,“技术-政治”的思考主线不仅令人信服,且让人惊叹于这种思考的前瞻性。换句话说,当人类跨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藩篱,步入“技术—政治”的未来,我们如何获得爱?如何赢得政治身份,并享受公平的权利?进一步而言,在作者看来,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不能是一场“零和博弈”游戏,而需要秉持“1+1>2”的理念并肩作战,共同面对后人类的诸多挑战。当然,这需要人类能够在自我批判与反思中,抱定终身学习的教育观念,且能够在跨学科的思维转换中,打破自身认知壁垒,从而在真正意义上,于AI技术甚嚣尘上的时代之中寻得自己的位置。

“连接”与“联结”:“从心出发”,拥抱人工智能未来

事实上,无论人类选择哪种生活方式,说到底,都是个体自我努力与外界环境重新建立“连接”关系的尝试。当技术成为公共话语陈设的必然,个体所关照的议题被自动化议程所设置,大数据算法的思维昭示着一种无力的抗争。此时,我们如何才能确保自我真实感与真实性得以存留,并还可以依凭自由意志主宰自我身心内外的世界,本质上这才是AI狂飙时代最大的悬置命题。或许唯有搁置争执,经由心灵哲学的通路,即“从心出发”,才可以在唯技术创制的“芯”时代之中,获得个体内在心灵世界的自由。

与其说安德烈•拉克鲁瓦的《从心出发:将人置于增长战略的核心》是一本企业领导力培养手册,倒不如说这是一本横亘于人工智能跨越式发展路途中的“心之追问”佳作。为何这样判断?尽管,全书多是作者结合自身领导各大公司的实践经验总结,又或是在安永、高露洁、百事或巴黎迪士尼乐园等企业变革引领中的密钥分享,但其根本的观点在于人性与成长的多重面向,如何回到“以人为本”的根本点上来,以心灵的安放实现领导力的培养。换句话说,安德烈在人工智能造就的剧烈变革中,肯定了开放化人才的必要性,以及探索个体内心好奇欲的重要性。


《从心出发:将人置于增长战略的核心》,[法] 安德烈•拉克鲁瓦 著,王健卿 译,上海远东出版社2024年出版

颇有意思的是,本书强调“从心出发”,即回到“人是目的”的行动出发点上,而这与《再见智人》中“人并非中心”的观点形成了强烈的互文关系,也为读者提供了一种互证的阅读思考。另外,作者还一再表达,“保持终身学习的习惯与能力,持续开阔眼界并生长,无论是在工作还是个人生活中,都是尤其重要的品质与属性”,而这也为人工智能时代如何应对多重智能体变革与“不确定性”,提供了个体自我与群体生活连结的方法。某种程度上,也是人类与智人遭逢时的必然选择。或许只有打破心灵界限,由心而去,自心而达,才能够更好地拥抱人工智能创设的未来。

“风物长宜放眼量”,某种意义上,无论人类未来所面对的是何种“AI智能体”,都需要从一而终地秉持一种“向未来”的精神。这不仅仅是人类生命进化的必然选择,更是历史长河进程的规律使然。退一步而言,无须过分争议“AI是否会超越人类”,毕竟,人工智能终将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在“后人类”的境遇之中,抱守心灵自由的希望,主动拥抱突如其来的“不确定性”,从心出发,向心而行。